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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2章 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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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亞細亞,安拉托利亞高原托羅斯山脈腳下,正對著巨大盆地的羅姆蘇丹國首都,與它腳下盆地同名的科尼亞城,一隊擎著綠底新月旗的塞爾柱騎士從海港城市安塔利亞方向飛馳而來。

秋季幹旱少雨,馬蹄刨刮安拉托利亞高原特有的赤色土壤,掀起一路黃中帶紅的沙塵,這令以綠色、白色為吉,黃、赤為兇的穆斯林們心頭很是忐忑。

道路兩旁的穆斯林全都自覺替馬隊讓開了道路,無論商人、學生和牧民,人人翹首以盼,不少人還踮起了腳尖,伸長了脖子,議論聲嘈嘈切切不絕於耳。

來了,來了,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馬隊馳到近處,人們看清為首的新月旗之後高高挑著霍加·納蘇爾丁的使者認旗,立刻湧上前去,但蘇丹使者是不可阻攔的,他們只能用探詢的目光在那些護衛武士的臉上掃來掃去,試圖發現一點兒端倪。

塞爾柱武士的嘴唇緊緊抿著,臉板得像托羅斯山脈那些萬年不變的花崗巖,眼神冷如寒冰,他們什麽也沒有說,但他們已無須說什麽。

所有的穆斯林都明白了,馬隊飛馳而過留下一路沙塵,瞧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已有商人批著自己的面頰嚎叫起來:“安拉至大!連睿智的阿凡提都沒有求來大漢皇帝的寬恕,可怕的戰爭立刻就要降臨了!”

古來征戰苦生靈,而且這時候的塞爾柱突厥人尤其苦惱,他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東面小亞細亞與亞洲接壤的地區,大漢動員亞美尼亞、伯齊米亞、波斯、條頓騎士團、醫院騎士團、耶路撒冷王國、以色列等盟軍,加上帝國陸軍一個齊裝滿員的師,在大不裏士一帶陳兵十餘萬,糧草堆積如山,分明就是一舉滅國的態勢,那裏戰雲密布,如今連個蒼蠅也難飛過去;

北面隔著黑海,是羅斯諸公國,但幾十年來羅姆蘇丹國和羅斯諸公國爭奪黑海控制權,一度還打到了克裏米亞,雙方結下血海深仇,再加上伊斯蘭教和東正教水火不容,只要有機會,那些羅斯蠻族絕不介意擰下塞爾柱人的腦袋;

南面地中海上,不是大漢帝國的艦隊,就是熱那亞、威尼斯和拜占庭的海軍,入海是自投羅網;

西面與歐洲隔博普魯斯海峽相望,海峽對面就是拜占庭帝國,拜占庭是東正教的大本營,他們對穆斯林的態度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至少塞爾柱人記得很清楚,最初的十字軍東征就是拜占庭從西歐請來的。

小亞細亞半島地跨亞歐兩大洲,左右逢源是它的地緣優勢,但三面環海一面靠陸的地形,也是它戰略上的巨大缺陷,塞爾柱人忽然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天羅地網,這下子插翅難飛。

這一天,各大清真寺的禮拜聲前所未有的宏大,科尼亞的穆斯林居民們全都向安拉祈禱著:“蘇丹大人一定要取勝,擊敗那些可惡的卡菲勒啊!”

大漢的態度如何根本不需要去了解,只消看看聯軍的組成居民們就不存一絲僥幸:

包括亞美尼亞在內的十字軍勢力,和羅姆蘇丹國是不共戴天啊,三十年前羅姆蘇丹國強盛時進攻亞美尼亞,屠戮之慘簡直駭人聽聞,當然那時候科尼亞的穆斯林只會為輝煌的勝利高呼安拉至大,慶祝卡菲勒的誅滅,但風水輪流轉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到他們自己頭頂的時候,才害怕得渾身都在發抖。

阿凡提坐在馬車中,已經聽到了街道兩旁穆斯林群眾的痛罵、詛咒和飲泣,他心情沈悶之餘又慶幸著自己的選擇:至少家鄉阿克謝海爾和美麗的海港城市安塔利亞不會受到戰火的蹂躪,只可惜其他城市……這也無法可想,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生存,還是毀滅,一切都遵從安拉的安排吧!

他步入蘇丹宮殿的時候,並沒有絲毫背叛的負疚感。

整個伊斯蘭世界是分封制度,大體上劃為哈裏發—蘇丹—埃米爾—酋長等層級,互相之間的統屬關系基本上由實力來決定,馬木留克蘇丹勢力大了反而把哈裏發當作傀儡,類似的事情從上到下都有,並無從一而終的說法。

所以艾因·賈魯戰役中被馬木留克意外擊敗的蒙古名將怯的不花,曾鄙視他的對手:“我是大汗忠誠的將軍,而你們則是一群隨時準備背叛的弒君者!”

阿凡提為了自己的家鄉、族人,而背叛蘇丹羅慕洛,這在他看來完全順理成章。

此時得到消息的羅慕洛早已等在宮中,宰相本·克爾白、將軍伊斯法罕·白圖泰、財政大臣阿穆爾汗·尤素福、東部區總督穆罕默德·蘇萊曼等人眼巴巴的看著宮殿大門。

阿凡提剛剛離開海法港就放出了金翅獵隼,羅姆蘇丹國君臣早就得到了大漢皇帝拒絕他們請降的消息,但畢竟金翅獵隼攜帶的書信簡短,詳細情況到底如何還不清楚,究竟是大漢皇帝必欲滅此一國,還是做出最嚴厲的姿態,卻仍有一絲轉圜的機會?帝國的戰爭準備,又到了哪一步?

這一切,都還得由阿凡提來解答。

“塞爾柱皇帝,羅姆蘇丹陛下,您最忠心的臣子祝您的智慧如所羅門那樣永不枯竭……”阿凡提讚美著,低下頭去親吻羅慕洛腳下的塵埃。

沒等他真的伏下去,羅慕洛就沒好氣的一把扯起來:“好啦好啦,我早就等得心焦,你還是快點把大漢的情況說說吧。皇帝難道就沒有一絲容讓,非得滅國?咱們稱臣納貢,他也拒絕了?”

宰相本·克爾白、將軍伊斯法罕·白圖泰、財政大臣阿穆爾汗·尤素福、東部區總督穆罕默德·蘇萊曼……大臣們的眼睛全都盯在了阿凡提臉上。

阿凡提擡起頭,見羅慕洛的眼睛越發腫泡了,就大略知道這位蘇丹的心情,心頭實在好笑,臉上還擺出副誠惶誠恐:“非常不幸,陛下您猜得很準,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咱們趕緊備戰吧!”

羅慕洛神色頓時頹然,老實說論真實力量他完全不可能是大漢帝國的對手,基本上全據小亞細亞的羅姆蘇丹國在歐洲人乃至阿拉伯人眼中也算一舉足輕重的大國,可要和本土就和整個歐洲差不多大的大漢帝國比起來,那就如同倉鼠和大象的差距。

軍力、財力、人力、物力,各方面那是全面落後啊,說螢火之比皓月那是一點兒也不過分。

羅慕洛從始至終都只能和大漢玩陰謀詭計,靠著他本土在此、大漢遠征萬裏,他是伊斯蘭世界一員、大漢是卡菲勒,他塞爾柱族人在兩河、波斯區域勢力不小,大漢初來乍到,等等等等條件,來博上一博。

可本錢不濟,賭贏了自然大發其財,一旦輸兩把,那就血本無歸啦!

大漢帝國的強盛毋庸諱言,單單是那些仆從國軍隊就夠羅慕洛好好喝一壺,更何況大漢的主力部隊虎視眈眈?

究竟有幾分勝算,羅慕洛還得思量一番,他好歹也是一國之主,總有幾分人主氣度,定了定神便問道關鍵之處:“大賢哲,您從海法來,可打聽到漢軍將在什麽時候發起進攻?他們的準備進行到哪一步了?”

阿凡提詫異的看了看羅慕洛,又把目光投向面目陰森的財政大臣阿穆爾汗·尤素福:“咱們在海法等地布下許多密探,這些軍情尤素福大人應該比我清楚啊!我是公開身份的使者,打探消息很不方便的。”

尤素福本來就陰森森的臉,聞言越發陰沈了,半晌才沙啞著喉嚨道:“自從李鶴軒這條大漢皇帝座下的惡犬來到海法,咱們的密探十個當中被他抓住了九個,剩下一個也立足不穩只好撤回。”

阿凡提與尤素福有仇,擺了這位兼管情報的財政大臣一道他才假裝恍然大悟,慢慢對蘇丹羅慕洛說:“大漢的戰爭準備非常充分,他們動員了十萬精銳兵力,並在大不裏士一帶囤積足夠食用半年的糧食,目前那裏集中了亞美尼亞等國的許多軍隊,但真正的漢軍只有一個師。”

將軍伊斯法罕·白圖泰一拳頭砸到立柱上,狠聲道:“難道大漢如此藐視穆斯林,竟只用一個師,拿那些烏合之眾做主力來進攻咱們?不、不,我要讓他們知道穆斯林的勇敢,陛下,給我八萬精兵,我保證趁漢軍主力集結完成之前,打敗亞美尼亞那群雜種!”

羅慕洛當然不可能同意這樣的要求,因為所向無敵的蒙古大軍就是在大不裏士城下折戟沈沙的,羅姆蘇丹國可以鄙視亞美尼亞,可以鄙視十字軍,但他們絕對不會看低蒙古鐵騎的戰鬥力。

蘇丹阿拉丁·凱伊·庫巴德一世時,羅姆蘇丹國勢達到頂峰,北越黑海以淩羅斯諸公國,西威逼拜占庭,連歐洲人建立的尼西亞帝國、特拉布松帝國都被迫稱臣納貢,可謂盛極一時。

可惜不久之後蒙古帝國侵入,雙方在柯塞達進行決戰,蒙古軍擊潰了蘇丹吉亞塞丁·凱伊許斯列夫的八萬大軍,蘇丹被迫向蒙古帝國納貢請降,只保留了一定的自治權。

殷鑒不遠,正面交鋒羅姆蘇丹國打不過蒙古,蒙古又是大漢的手下敗將,再加上與羅姆蘇丹國塞爾柱騎兵戰鬥力相差仿佛的馬木留克奴隸騎兵也被大漢一戰而潰,雙方真實戰力究竟如何,羅慕洛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自知。

不過阿凡提也給他帶來了一條好消息:“大漢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向大不裏士一帶增兵,我想他們不大可能只用一個師,再加上一堆戰鬥意志很可疑的仆從軍向咱們進攻吧?”

將軍伊斯法罕·白圖泰點了點頭,剛才他被大漢的輕蔑氣暈了頭,但現在重新想想,覺得大漢斷不至於用一個師萬餘人的兵力,統帶各仆從軍七八萬人來進攻羅姆蘇丹國,那樣的話,本來就三心二意的仆從軍,還不知道亂出什麽亂子來呢。

“那麽咱們就可以提前知道漢軍進攻的日期了,”阿凡提笑著說:“海法一帶他們軍營密布戒備森嚴,但從海法—耶路撒冷一帶通往大不裏士,將近兩千裏的道路,我們可以派人去盯著,只消見漢軍從這路上往大不裏士調兵,就知道進攻即將展開。”

……

勞苦功高的阿凡提由王宮總管陪著赴宴,羅慕洛和大臣們繼續商討軍情,大漢不容請降,這是不幸,大漢還沒有做好進攻的準備,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安拉托利亞高原和波斯西北部大不裏士一帶接壤的地區,山高林密,到處都是亂石頭,就是赫拉克裏特那樣的勇士也難以攻占,咱們完全可以憑借地形,和他們拖下去!”將軍伊斯法罕·白圖泰自信滿滿的說著。

羅慕洛不由得點點頭,以拖待變似乎是目前最好的應對辦法了,畢竟大漢遠征萬裏之外,四面全是伊斯蘭世界的汪洋大海,時間久了難保不生變故。

“愚蠢的家夥啊,你們真的以為漢軍會去安拉托利亞高原荒涼的東部和你們比賽爬山?”一個清脆宛如黃金豎琴的聲音從大殿一側傳來,圓形拱門下面,身披羅馬式白色布裙,頭戴黃金織就的橄欖花冠,腳踩黃金拖鞋的女子,用慵懶的腔調嘲笑著羅慕洛君臣。

她的皮膚比象牙還要白皙細致,她的身材高挑豐滿,她的金發似乎比黃金花冠還要璀璨,一襲古羅馬式的連衣裙更顯得卓爾不群。

可是羅姆蘇丹國的君臣見了她卻全都皺起了眉頭,將軍伊斯法罕忍不住反唇相譏:“基輔羅斯的安娜,拜占庭的帕列奧列娜,阿拉伯的古爾丹姆,百變的美麗毒蛇,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們?你是拜占庭的公主,可不是我們羅姆蘇丹國的公主!”

安娜·帕列奧麗娜,如果楚風在這裏的話,一定會非常之驚訝,因為莫斯科大公亞歷山大羅維奇敬獻給他的兩位美女之一,那位金發碧眼、身材高挑的安娜,竟然會出現在羅姆蘇丹國的王宮,還是拜占庭的公主!

原來上代拜占庭帝國皇帝叫做米哈伊爾八世,他的統治時間長達二十三年,以魔術般的外交手段聞名,人稱萬能的蜘蛛,在他手上拜占庭帝國實現了覆興,而這位萬能的蜘蛛的主要政治手段就是公主外交加聯姻,譬如把公主嫁給伊兒汗阿巴哈。

首代伊兒汗、征服者旭烈兀因病去世前,曾與拜占庭帝國皇帝米哈伊爾八世協定,迎娶皇帝的女兒瑪麗亞·帕列奧麗娜。當瑪麗亞到達波斯時,旭烈兀已經死了,因此,她就嫁給了旭烈兀的兒子阿八哈。阿八哈在迎娶瑪麗亞的同時登基成為伊兒汗,同年晚些時候,脫古思可敦死後,精神領袖的角色就轉移到了瑪麗亞身上。

靠著這一層關系,拜占庭不僅和伊兒汗結盟,免除了來自東方的威脅,還成了伊兒汗的便宜老丈人,一時間風光無限,就連羅姆蘇丹國都被他壓制。

繼任皇帝安德羅尼庫斯·帕列奧列格延續了這一傳統,他的女兒、拜占庭公主安娜·帕列奧麗娜不僅是個絕色美人兒,還自小聰明伶俐,長大計謀多端。

拜占庭實際上是古羅馬帝國的東半部分,歷史已有一千五百年,在這一千五百年裏歐洲歷史風雲變幻,它能夠屹立不倒,靠得不是強悍的軍隊、不是先進的技術,而是老謀深算的政治智慧。

大漢這個外來勢力的到來,引起了拜占庭的警覺,毫無疑問大漢帝國橫空出世打破了歐亞各方勢力之間的微妙平衡。

對中東亂局,大漢是挾雷霆萬鈞之力而來的破局者,而對緊鄰的東歐國家,那就是強有力的攪局者。

拜占庭立刻做出了反應,安娜·帕列奧列娜立刻動身前往基輔羅斯,以公主身份游說各大公與同信東正教的拜占庭結成聯盟,共同防止大漢繼續西進。

在大不裏士山下,安娜興致所致竟想通過自薦枕席的方式成為大漢皇帝的妃子,像前輩瑪麗亞·帕列奧列娜那樣。

但楚風拒絕了她,這讓她非常氣憤,更加賣力的在各大公之間奔走,游說他們聯手反對大漢。

基輔羅斯諸蠻族信奉東正教,君士坦丁大牧首就是他們的“羅馬教皇”,而君士坦丁堡正是拜占庭帝國的首都,實際上拜占庭就是君士坦丁堡的古稱,安娜拿著大牧首的書信,在諸大公之間縱橫捭闔,自然無往不利,這也就是最近一段時間羅斯諸公國對大漢表現出離心傾向的原因之所在。

得知羅姆蘇丹國與大漢交惡,安娜又急忙乘船渡過黑海來到昔日的敵國,不像羅慕洛隱隱還含著敵意,拜占庭屹立千年不倒早就信奉“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安娜希望說服羅慕洛成為拜占庭的屬國,再加上羅斯諸公國,共同抵制大漢西征,把東方征服者擋在歐洲的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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